关于炎帝出生地的问题，过去已有陕西宝鸡、湖北随县、河南华阳、山西高平四种说法
，现在笔者又提出湘西会同说；近年来各“说”派争论激烈，谁也说服不了谁。早期的
文字史料是研究史前传说的重要依据。本文从春秋左丘明的《国语》到南北朝郦道元《
水经注》，将此一千余年间有关炎帝故里的史料按时间先后顺序一一列出来，加以比较
和分析，这样究竟谁是谁非、谁虚谁实，就一目了然了。
千年史料实录
炎帝有关事迹的文字追记起于春秋末年。笔者从有文字追记时起，切取连续一千余年的
材料，应该说是能够反映炎帝传说历史实际的。在这一千余年的历史文献中，我们所能
见到的与炎帝故里有关的有代表性的记载有十四节（各“说”派所提出同期史料证据也
只有这一些）：
1、春秋末年《国语•晋语》：“昔少典娶于有乔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
以姜水成”——陕西说的证据（因为姜水在陕西宝鸡境内）。
2、《国语·鲁语》："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谷百蔬。夏之兴也，周
弃继之，故祀之以为稷"——湖北说的证据（因为烈山或历山在湖北随县境内，东汉学
者郑玄注：“厉山氏，炎帝也"）。
3、战国列子《列子•汤问》：“楚之南，有炎人国。”——湖南说证据（炎帝是炎人国
的国君，古之楚地包括湖北、湖南地区，“楚之南”指的是湖南）。
4、战国屈原《远游》：“指炎神（炎帝）而直驰兮，吾将往乎南嶷；览方外之荒忽兮
，沛网象而自浮。祝融戒而还衡兮，腾告鸾鸟迎宓妃；张咸池奏承云兮，二女御九韶歌
。”——湖南说的证据（“嶷”指湖南的九嶷山，“祝融”南岳、“衡”山、“二女”
传说都在湖南）。
5、战国吕不韦：《吕氏春秋•孟夏纪》：“孟夏之月，日在毕。其日丙丁，其帝炎帝”
——湖南说证据（《黄帝内经》，“春为木，夏为火”、“丙丁南方火”，指炎帝在南
方）。
6、西汉《淮南子•时则篇》：“南方之极，自北户孙之外，贯颛顼之国，南至委火炎风
之野，赤帝（即炎帝）、祝融之所司者万二千里”——湖南说的证据（因有“南方之极
”和“祝融”等语）。
7、西汉《礼记·祭法篇》："厉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农，能殖百谷。夏之兴也，周
弃继之，故祀之以为稷”——湖北说的证据（因为有“厉山”）。
8、东汉固班《汉书•魏相传》：“南方之神炎帝，乘离执衡司夏”——湖南说证据（特
别提到“乘离”二字，“离”指凤鸟，传说中的凤鸟生习南方，而考古专家在湘西会同
附近的高庙遗址发掘出中国最早的凤鸟图案）。
9、东汉《白虎通•五行》，“时为夏，夏之言大吉也，位为南方，其色赤，其音徵。徵
，止也，阳度极也。其炎帝者，太阳也。”——湖南说证据。
10、东汉《春秋纬元命苞》：“少典妃安登游于华阳，有神农（此“神农”指“神龙”
，“农”是“龙”之误，《史记•补五帝本纪》：“少典妃感神龙而生炎帝”）首感之
于常羊，生神农，人面龙颜，好耕，是谓神农，始为天子”——陕西说的证据（因为宝
鸡境内有常羊山地名）。
11、晋皇甫谧《帝王世纪》：炎帝“以大承木，住南方……在位一百二十年崩，葬长沙
。” ——湖南说的证据（住在南方，死在“长沙”，地道湖南人）。
12、晋代《伏滔集》载《习凿齿论青楚人物略》：“神农生于黔中”——湖南说的证据
（《会同县志》记载，会同古属“黔中”之地）。
13、南北朝郦道元《水经注•漻水》：“水西径厉乡南。水南有重山，即烈山也。山下
有一穴，相传父老云，是神农所生处也，故《礼》谓之烈山氏。水北有九井，子书所谓
‘神农既涎，九井自穿’，谓斯水也。又言‘汲一井，则众水动’。井今堙塞，遗迹仿
佛存焉”——湖北说的证据。
14、《水经注·渭水》：“《帝王世纪》曰，炎帝，神农氏，姜姓，母女登游华阳，感
神而生炎帝，长于姜水，是其地也”——河南说证据（炎帝生于河南“华阳”，再“长
于姜水”）
对史料的客观评述
上述所列有关炎帝故里的十四节史料中，支持陕西宝鸡说的有1号《国语》、10号《春
秋纬元命苞》二节史料；支持湖北随县说的有2号《国语》、7号《礼记》和13号《水经
注》三节史料；支持河南华阳说只有14号《水经注》一节史料；支持山西高平说的没有
（此说直到唐代的《元和郡县志》中才有“神农城在羊头山，山下有神农泉”一语——
羊头山在高平境内）；而支持湘西会同说的有3号《列子》、4号《远游》、5号《吕氏
春秋》、6号《淮南子》、8号《汉书》、9号《白虎通》、11号《帝王世纪》、12号《
伏滔集》八节史料。从史料数量看，湘西会同说占有绝对优势。
我们再来分析一下各说法所据史料的虚实情况：
湘西宝鸡说所依据史料的优势，是所出年代早，《国语》的记载是有关炎帝最早的记载
，《春秋纬元命苞》也成书于东汉。但它有许多可疑之处：第一，“少典娶有乔氏生黄
帝炎帝”不可能，如果炎帝黄帝确是两兄弟，那么炎帝黄帝故里应同在一处，而黄帝故
里已公认在河南郑州而不是陕西宝鸡；司马迁的《史记•五帝本纪》说“神农氏衰”炎
、黄“战于阪泉之野”，明显是指两个氏族的战争。第二，《国语》说“炎帝以姜水成
”，意指在姜水流域发迹，不是指出生于姜水；14号史料《水经注•渭水》说炎帝“长
于姜水”但生于华阳，可见1号史料中“成”的意思是相当明朗的。第三，有学者认为
10号史料提到“常羊”二字，并不是指常羊山，而是指“少典妃”与“神龙”作爱，因
为《辞海》“常羊”条解释：“常羊同‘徜徉’，《汉书•礼乐志》‘双双飞常羊’，
颜师古注：‘常羊，逍遥也’”。综观10号史料，“常羊”作“作爱”解释也很合语意
。笔者认为，即使“常羊”要作地名解释，也不是指陕山宝鸡的常羊山。《山海经•大
荒西经》明确记载：“大巫山、有金之山，西南，大荒之中隅，有偏句、常羊之山”；
“大巫山”指的是今武陵山（因武陵山脉北起巫山、南有巫水），“有金山”指的是今
雪峰山（此山脉自古多产黄金），武陵山、雪峰山西南一隅正好是今会同县所处的位置
。《山海经•中山经》又载：“洞庭山首，曰篇遇之山，……又东南五十里……又一百
三十里……又东南一百二十里……其上多黄金，其下多银铁，其木多橘柚”。这段话中
的“篇遇”疑为“偏句”，特别提到了“洞庭”地名和多“黄金”、“橘柚”特产，进
一步证实了“常羊之山”在湘西地区。早在《山海经》成书的春秋时期，湘西地区就有
了“常羊山”的地名；而宝鸡的常羊山在东汉以后才有文字记载，二者相距八百多年。
湖北随县说所据史料的优势和陕西宝鸡说相同，但可信度还不及宝鸡说：其主要证据是
出自于《国语》的2号史料（7号史料与2号史料同，只是“柱”字改成了“农”字），
但2号史料并没有说“烈山氏”就是炎帝神农氏；而且同出于《国语》的1号史料已经说
明“炎帝以姜水成”，也就是说左丘明不但没有认定、反而否认了“烈山氏”是炎帝说
法。湖北说的另一证据是14号史料《水经注•漻水》，说“烈山下有一穴，相传父老云
，是神农所生处也”；但《水经注·渭水》又说“女登游华阳，感神而生炎帝，长于姜
水，是其地也”；两相比较，郦道元对湖北说采用的是“道听途说”的口气，更偏重于
华阳说。
河南华阳说所据史料与陕西说、湖北说的虚实情况差不多，而且只有14号一个孤证，出
自年代晚，其中还有“长于姜水”等语，语意模糊，所以也不可取。
山西高平说在所列史料中一个证据也没有，就更不说了。
湘西会同说的与上述四说的情况截然不同，所据史料虽然初略一看有点“杂乱”，但稍
加分析发现，它具有丰富性、系统性、连续性、确切性等特征。在十四例史料中它占住
3、4、5、6、8、9、11、12号八个序号，延续了七八百年，当时学术主流一致认为炎帝
农神氏是“南方”、“楚之南”、“南方之极”的，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证据链。特别是
12号史料《习凿齿论青楚人物略》斩钉截铁：“炎帝生于黔中”；湘西会同古属黔中，
会同毗邻还有黔阳、黔城等地名作证（有学者认为秦三十六郡之一的黔中郡故城在湘西
沅陵不可信，但湘西地区在春秋战国时属楚国黔中之地是不应怀疑的——《史记•苏秦
列传》云：“楚，天下之强国也……西有黔中、巫郡”）；习凿齿是晋代湖北襄阳的著
名史学家，作为中原人肯定炎帝生于黔中更有可信度。再者湘西说所据史料提到“长沙
”、“衡”阳、九“嶷”山等都是湖南境内独一无二的地名，而其他说提到“姜水”、
“华阳”、“常羊山”、“历山”等具有不确定性。所以，笔者提出的炎帝故里在湘西
会同的观点是可信、可靠、可取的。
炎帝故里多说法的原因
炎帝故里只可能一处，为什么会出现多种说法呢？笔者在第一篇讨论炎帝故里的文章中
认为炎帝本是南方人，“由于曾经入主中原，巡游甚广，传说很多，其生卒地的问题就
变得复杂了”。其实，这只是一个方面。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方面是因南北地名雷同
引起的（如“常羊山”），加上自秦以后国都大多建在北方，北方学者占住主导地位，
其主观因素影响着学术的发展方向。
笔者分析，左丘明在《国语》说的“炎帝以姜水成”的“姜水”很可能是“江水”（长
江）的通假，或者是后人抄写的误化。中国历来南方人称水道为“江”，北方人称水道
为“河”，所以南有长江，北有黄河；古人的称呼是有讲究的，辕轩氏生活在黄河流域
所以称为“黄帝”，神农氏长于长江以南的炎热地区所以叫作“炎帝”。笔者推测“姜
水”就是“江水”是有依据的：《山海经·海内经》说，“炎帝之妻……生炎居，炎居
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处于江水”；本文所列6号史料又说：“南方
之极……赤（炎）帝、祝融之所司者万二千里”。祝融“处于江水”，炎帝与祝融同属
，当然也“处于江水”，《山海经》与左丘明的《国语》是同时代的著作，所以我们认
为“姜水”就是指“江水”。
河南华阳说的“华阳”，我们认为也是南方“华阳”地名之误。查古今地名资料，最早
的“华阳”是指以今四川为中心的巴、蜀地区，包括云南、贵州和湖南一部分，东晋常
璩著有《华阳国志》一书，详细记载了这一地区的人文地理；到南朝时宋置华阳县，县
治就在今四川剑阁南部，西魏改为黄安县。史料记载，同在南朝时期今陕西勉县、宁强
地域也设置过华阳县，同时还设过华阳郡，郡治白马城在勉县西北。至于河南的华阳，
直到唐代的《地括志》才有“华阳城在郑州管城县南四十里”一语；河南、陕西毗邻，
可能河南的华阳在陕西华阳的地望之内。不管中原地区是一个华阳还是两个华阳，由于
它们都出现在南方“华阳”之后，所以两汉时期文献中出现的“少典妃游华阳”的“华
阳”应该是指以四川为中心的古华阳国。而湘西会同又恰好在华阳古国的范围之内。
再看湖北随县说的“历山”，湖南同样有“历山”古地名。《衡湘稽古》载：“衡山为
炎帝游息之所，帝自称曰朱，有朱陵洞，死葬长沙”；同书又说“炎帝后山氏以长沙为
历山国”。说明古代的长沙国就是炎帝时代或炎帝稍后时代的历山国。“历山”这个地
名是怎么来的呢？我们认为因炎帝出生在会同连山，发明了《连山易》和“连山八卦”
，所以炎帝又叫连山氏；推测“历山国”原为“连山国”，因“连山”与“历山”谐音
，所以演化成了“历山国”。有人说炎帝神农氏又叫“历山氏”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必
须有连山氏“架桥”。但是，湖北随县的“烈山氏”决不会是炎帝。《汉唐地理书钞》
载：“《礼》所谓烈山氏也，后春秋时为历国”；《水经注•漻水》说，（历乡）“亦
云赖乡，故赖国也”。这两段话清淅表明，烈山氏所在地方原本为赖乡或赖国，到春秋
时才改称历乡或历国，而且比湖南的“历山国”少了一个“山”字。正因为“连山”、
“历山”与“烈山”，“历山国”、“历国”与“赖国”读音相近，加上湖南、湖北地
理相近，所以容易张冠李戴。
“假作真时真亦假。”本属炎帝故里的湘西会同一带，在三国两晋以后由于长期战乱沦
为“五溪蛮地”，丰富的炎帝文化被历史尘封，没能公之于世。这样，更加剧了炎帝故
里纷争的复杂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