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虽穷,却少不了婚丧娶嫁等红白喜事。每逢有事,山里人常会请皮影戏班子唱花台作贺。
戏台常搭在主人家的下堂屋,天井里搁上大门板,供了“金甲将军”、“城隍”等菩萨。影幕上先闲设个桌子、几把椅子,千瓦大灯泡代替了以前的松油脂,映得那缺了一截腿的椅子十分清晰。天刚挨黑,戏台上的锣鼓点子便在村里一圈圈地漾开了。
打完家官,唱戏的庆老爹照例开始讨喜头,点正戏。人群中便有声音叫:“就唱《杨家将》,或《龙桥渡》都成。戏要唱好!”戏都是从《水浒》、《三国》、《七侠五义》等小说中挑的。山里人都喜欢看熟戏,不图新鲜,只要过瘾就行。
50多岁的庆老爹是远近闻名的老戏子,那童声般的嗓门唱了几十年也不见坏哑过,一张嘴能当几张使,生旦净末丑轮着唱。唱时双手毫不含糊,拽着四五个影子舞得灵活。一忽儿是个女人和秀才在一起,两个人四只手挽着,“直哭得那个呀,泪水涟涟”;一忽儿又晃出几个影子,斗得紧,两个徒弟只有打杂的份。
上堂屋前排照例坐着村里的老戏迷。主人家摆好桌子,放上瓜子、花生、旱烟、谷酒,女人还会不时端了茶送上来。向主人家道过喜,戏迷们便衔着烟袋看戏,还不时评上几句。
台上几个皮影厮打得厉害。云母做的头,五官很小却很标致,女的还扎着乌鬓,插了头钗。中间几个都是战袍,牛皮的影子镂得到处是孔,然后再涂上颜色,灯光一照,和那盔甲一模一样。旁边的几个小兵只是用厚的半透明塑料纸剪成,拿了刀在一旁站着,一忽儿便冲上去绑了被打下马的那个。后台的徒弟这时也特卖劲,铜锣声、扎鼓声、唢呐声震天响起。
戏台也常闹些笑话。有一回唱朱元璋南京城外打元军,4岁的狗蛋看了那红绿的影子眼馋,硬是要拿个回家,刚摸近戏台揭了帷幕往里瞧,台上正演到朱和尚一刀将元将斩下马。冷不防庆老爹一跺脚,大喝一声,如旱田里一声炸雷,吓得狗蛋从半人高的戏台滚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从此只敢远远观望。
唱完正戏,便须打鞭炮送神再唱散戏。老人们陆续散去,只留下一帮小把式和年轻人。打鼓的小徒弟伶牙俐齿,胆子也大,提着几个小生和花旦打扮的影子在台上插科打诨,满口戏谑。庆老爹也不恼火,坐在一旁不停地插嘴:“小呀叔子跳粉墙,一下跌上个绣花床”。台下的姑娘小媳妇涨红了脸,一面笑一面骂庆老爹没收个好徒弟,年纪一把还老不正经;骂那徒弟是树里爆的,是没洗三朝的。刚巧阿成和相好翠花从河边约会回来,庆老爹眼尖,开口便唱:“翠花妹子呀,叫一声阿成哥,今个月儿圆呀,青草滩上人更圆。”唱得两人满脸通红,心里却像灌了蜜。
锣鼓声渐渐缓了下来,终于被黑夜耗没,天边的月牙儿朦朦胧胧像睡去了一般,只有四周黑沉沉的群山还立着,仿佛没过足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