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汉立
真像一位新娘，面对作家、艺术家们，鹰嘴界这么害羞地用浓雾作头巾将自己盖住。其实，彭见明、廖静仁、向本贵这些名字响当当的大家，是十分和蔼可亲的。要不，为何这么千里迢迢地来看名不见经传的鹰嘴界呢？
怪不得鹰嘴界羞于见人，她的确还是一个深藏闺中、不见过世面的村姑。鹰觜界天然林自然保护区位于湘西南的会同县中部、雪峰山脉西南段，是湖南省会同县人民政府所设立的，尚未正式开发，几乎还没有一处人为的设施，连路都还是山里人走出来的茅草路。去年湖南省林业科学院等单位对之进行科学考察后，认为此自然保护区有很重要的保护价值和开发利用价值。
我们怀着极大的兴致而来，但到了山顶，发现雾实在是太大，宛若化不开的冰淇淋，十米之外的一切都无法看见。而此前个多月，我还在保护区内清清楚楚地看到许多奇妙的自然造化──层峦叠嶂尽染苍翠，那常绿植物的浓绿团团簇簇，好像丹青颜料泼在生宣纸上，正在不断渗开；那些落叶乔木，或黑或灰，如同枯树；将要落叶的树木，举着杏黄的旗帜，格外绚丽耀眼。绿的，黄的，黑的，灰的，多种色彩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幅油画画卷。这画卷中，恰到好处地点缀着不少栩栩如生的巨石：仿佛一个巨大包子一样的童子岩突兀于山脊，恰似一个玩童俯身弓背在数搬家的蚂蚁，小伙伴们早已走远了，剩下他一个人他也感觉不到孤寂；鹰嘴岩那神鹰之嘴正向猎物凶猛地啄去，猎物无路可逃；行走了千万年了，那骆驼永远不知疲倦，仍然昂首阔步地奋力前进；紧紧相拥的母子，完全忘了身边的一切，忘记了岁月崐逝如东水，还在演绎着人间亲情。而今，这一切都到哪里去呢？
雾在开玩笑，山在捉迷藏，我们不能远望，只可近观。走下一段云梯般的小径，来到点将台。此台与山体仅有窄窄的相连，俯看三面是令人头晕目眩的悬崖，仔细一看台体层层叠叠，就像是一层又一层岩石彻成。点将台的外侧是相对独立的一部分，它稍矮，与主体只是基底相连，中上部与主体隔着一条窄小的缝。这道小缝不知是哪位神仙猛砍了一刀后留下的，他拔刀走了给我们打了一个难解之迷。站于其上，总疑心风一吹或落脚过重，它会突然倒下，胆小者不敢越雷池一步。立于点将台上举目四顾，只见到白乳样的雾，高山在哪里，深渊在何方？忽然，一阵微风拂来，吹散了一些雾，鹰嘴崖便若隐若现地壁立于眼前，山崖之顶似一只巨鹰，振动着翅膀，扑面而来。据县林业局小杨介绍，在天晴日朗时，此山顶上空还真有老鹰或鹞子盘旋崐呢。
我们攀过陡坡，来到鹰嘴崖脚，看到一个大山洞，洞中有一明代墓碑。据说，这种硅质岩中发育的洞穴未见科技文献记载，引起了科考专家的浓厚兴趣。
浓雾一点也没有退却的意思，要对自然保护区形成整体印象，看来不可能了。我们经过商量，决定兵分两路：体力差的男士和女士走山脊，看奇石；其余的下陡坡，走溪壕，观林象与流水。结果，大部分同志都不怕艰辛，愿意往下走。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坡真是壁陡，又没有什么路，我们只得抓树枝，攀岩石，拄拐棍，小心翼翼，颤颤兢兢，如揣鸡蛋，如提豆腐，否则粗心大意会滚下山去，那些被我们踩松而飞滚下坡的砂石就是明证。待走过险段，我们在乔木林底下的灌木林丛和草丛中穿行时，大家轻松下来，说笑声高涨起来，侗家民歌唱起来，沅陵山歌飞起来。歌声一毕，县林业局小杨介绍说，保护区内有着丰富的生物多样性，有植物162科405属759种，动物8纲27目65科139种；国家保护植物26种，其中一级保护1种；国家保护动物41种，其中一级保护3种。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想深入腹地看一看。
我们顺一条小溪而下，到了这条小溪与另一条小溪的交汇点，又溯另一条小溪而上。这一路的景色真迷人，在这原始次生林里，高的中高的矮的树与草，形成多个层次的“绿盖”，将幽静、清新、凉爽崐护在这里，供人们享受；清亮的溪水在大山间、山石间曲曲折折流淌，不时翻出浪花，或者忽然跌落为美丽的瀑布，不用尝，这水必定是甜津津的，要不是天气太凉大家准会争着掬而饱饮；清爽的风徐徐吹来，沁入五脏六腑，只觉得甜，只觉得浑身爽快，恨不得把她带回家；鸟雀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可就是闻其声不见其身。看看这，瞧瞧那，看不够，看不完。看了令人留连，看了令人遐思。枫树、榉木、青冈栎，这些合抱大的树木直指蓝天，仰头一望，感觉到仍在向上向上；鸢尾、蕨类等低矮植物，不可能到空中与乔木争阳光，但不自卑，利用一点点残光制造一片绿色；岩山上的树，也“贫穷不坠青云之志”，仍然长得葱茏可爱。这一切，抒发着生命的力量，这或许就包涵着生命的全部意义。
走过十多里山径，我们终于走出大森林，到达汽车等我们的地方。看看我们这支队伍，有的人疲惫不堪，有的人已饿得发软，有的人因滑落水中而把鞋子和裤子弄得湿透，有的人则被荆棘挂伤了皮肤，但没有谁哭丧着脸，大家都有一种满足。省作协彭见明副主席饱含童趣地说：“今天要是下一场大雨，浇得像个落汤鸡才有味喽。”这么短短的一句话，道出了我们对自然的爱，道出了我们接受自然洗礼的意愿。
翘首遥望山顶，仍然是云雾缭绕，叫人无法把握她的整体情况，更不用说一睹她的珍藏。鹰嘴界是如此的神神秘秘，我们越是想看清其全貌，她就越玄虚起来，让我们像盲人摸象，只是摸到了一鼻一足。但这正是大自然的无穷魅力──所有的努力都只是接近，永远不会全部了解，而付出努力一步一步接近她却又有无穷无尽的乐趣。不是么？此次一游，我们精疲力竭，她却让我们有些失望，而这种失望可能是下一次再来看她的理由。如果像一条标语，一眼就看明白了，则不会再花心思去看。其实，不仅仅游览是这样，一切奋斗和追求都是如此。
雾给了我们一个理由，或许，不久我们又会来看依然神秘的鹰嘴界。
